“……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逃避的时候。”

全部皆由金属制成的通道内,突然响起了女性的冷漠声音。

“帝熵。”

“逃避么……”

从吊坠里传来的声音不如之前轻佻,带着几分沉重,与内容不符。

“没关系吧,反正我也在森罗万象匣里逃避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这一两次。”

这话似乎让规则之外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随后停住了脚步。

“……”

沉默了一会儿,规则之外微微侧身,朝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即使‘逃避’了那么久。”

“暴露了吗……”

通道内,除了拿着吊坠的规则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而另一个男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话音落下的同时,黑色的雾气开始在通道内流淌、聚集,数秒之后,这些雾气便凝聚成了人形。

“你这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真得改改,我说真的。”

“别这样说嘛,我不过只是路过而已。”

白色鸟嘴面具自黑雾内浮现。

此时的医生说话的习惯虽然没有改变,但他的语气有着很大的不同——绝不是之前那种可以随意开玩笑的语气。

“我们现在要去博士那里,你也一起吧?”

“不了。”

医生的语调中没有包含哪怕半点可以被称为“兴趣”的成分。

“我要带拉比特他们把‘格罗瑞雅’送到中央区去。事实上,我刚从博士那里过来。”

“你又在说谎了。”

“你也看到了吧?”

帝熵跟规则之外同时出声,让医生有些哑口无言。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

“你们说我爱偷听别人说话,其实你们才喜欢偷窥吧?”

“不是。”

帝熵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那时候,你根本就没有好好控制自己的气息啊。我想不仅是我跟规则之外,就连卓韵也一定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唯一没有注意到的,大概就只有那两个孩子了。”

规则之外语调毫无起伏地补充着。

“总之,抱歉呐,华生·布拉格维奇。”

吊坠再次发出了声音。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并没有打算……我根本就没料到她做出那样的选择。那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也没有任何必要。我想不明白。”

帝熵显得有些颓丧,至少听起来如此。

“我说过,别用那个名字叫我,帝熵。叫那个名字的男人已经死了,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被你诅咒,无法安息的亡灵而已。要道歉的话,去对那孩子说。”

带着十二分的厌恶,将话说完之后,医生便如同出现那般消散了。

咔哒——

鸟嘴面具跌落在地面发出声响,随后破碎,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细小颗粒。

连进行到一半的对话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华生·布拉格维奇这个原本属于他的名字对于此刻的医生来说,如同恶梦。

“总觉得,又说错话了呢。”

“你一向如此。”

规则之外不着痕迹地补了刀,不过帝熵却没有放在心上。

“但你那时候并没有像华——医生这样……激动吧。”

他指的是不久之前,面对九重的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达到你所谓的‘激动’,或许,只能等那个‘愿望’实现之后了。”

帝熵没有接话,通道内变得安静,只有冰晶破碎的声音不断响起,昭示着某种存在。

稍后。

地面、墙壁与天花板都是由天空构成的,但绝非玻璃或者显示屏之类造成的视觉误差,这里是某个空间,属于魔导兵器的空间——若是一般人看到这场景,绝对会发自内心地感叹其美丽。

这个面积无法估计,毫无生活气息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精致铁艺雕花的桌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漂浮在空中那样。这是房间唯一的摆设。

与圆桌成套的椅子一共三把,自入口进入房间之后,规则之外径直占据了一席。她左手的方向是帝熵的位置——虽说如此,但现在还无法构造出实体的帝熵其实是被放在桌上的。

这状态让帝熵显得有些可笑。

规则之外右手边的位置空着,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要等待某人来到的意思。

“搞砸了呢,还得让你们来替我善后,真是……”

这个位置上,早已有人了。只是,他不仅没有形体,甚至连可以作为存在的代表物都没有。

有的,就只有声音而已。

“别这样说,博士。”

帝熵说道。

“如果没有你跟规则之外的坚持,我想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重新回到这里,回到御建庭。更别说什么‘实现我等的愿望了’。谢谢你做出的牺牲。”

“这种程度的代价,与我获得的‘知识’相比,根本无足挂齿。我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仅仅只是失去了身体而已,比起被魔导兵器吞噬了自我的——”

“业云的话,刚刚从这里被‘庭主’丢下去了。”

规则之外突然出声打断了博士的话。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讨论跟业云——她的恩师有关的话题。

“现在不是感慨或者闲谈的时候,请说正事吧,博士。”

“啊,这样,嗯……抱歉,我没想到你还——好的。不过,与其说是‘正事’,还不如说是‘交代后事’比较贴切,的确是有些东西要交待才行。”

这样说完,似乎是需要理清思绪,博士停顿了数秒,然后才接着说道: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呢,包括禁断序列的测试。不过,我也是不久之前试着完全启动御建庭才知道,作为‘增幅器’的魔导兵器,御建庭完全启动的时候,我的意识就会被完全消灭呢,哈哈……”

他的笑声中透着平静与淡淡的无奈。

“作为御建庭的动力。”

“会消灭?”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御建庭所需要的能量远超我的想象,之前计算的时候我还在奇怪,作为‘原初’的森罗万象匣即使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以我设想的方式改变、重塑整个世界才对。单凭它本身的话,小到个人,大的话,最多也就整个雾隐大都那样的范围吧?”

“所以才会需要我的‘中枢塔’作为支撑,‘御建庭’作为增幅么……”

规则之外低垂着的紫色眼眸微微闪动着。

“嗯,这是一个方面。所以我才会拜托你们去回收之前的实验个体——”

“等、等一下!”

吊坠散发出的,原本柔和光芒突然急速地闪烁了一下。

“别这么轻易地带过啊!你会消灭?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尊重他的选择,听他说完,帝熵。难道说,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还是说,你做不到?连外面那名十六岁少女都能做出的觉悟,博士花了那么多精力复原禁断序列,让你苏醒,并不是让你来阻止他的。”

“不,我只是——被他这样突然一说,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帝熵叹息着。

或许是在森罗万象匣内沉睡了太久,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懦弱了。

应该说,他原本就是个不太能接受生离死别的人。

这样一看,帝熵的被唤醒似乎有“赶鸭子上架”之嫌,令人觉得好笑的正是这点,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如果认为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他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自私,有着不得不努力实现的愿望的普通人。

其实,同在这里的规则之外与博士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暂时的,不是吗?等那名少女,唯·布拉格维奇的愿望实现的时候,我们的目的也能顺便达成——所有被认定为‘魔导兵器’的存在都会消失,然而因为少女的愿望,我也有很大概率活过来啦。”

博士的口气好像‘我稍微打个盹儿’那般轻松,但其中的风险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同于肉体的消灭,灵魂这种东西,即便是接受了魔导兵器带来的知识的他,也不过是接触到很表面的一点东西而已。

应该说,正是因为与魔导兵器融合,成为了魔导兵器,他才意识到,过去认为自己已经掌握跟灵魂相关的所有知识的那个他是如此肤浅无知。

这东西就如同深渊,越是深入,越是无法探知其全貌。

“那么,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你说。”

“当我的意识消灭之后,失去控制的‘御建庭’就会按照它被制造的目的行动,不过我并不知道那个目的是什么,要是知道的话,我现在大概也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说话了。规则之外应该能够体会,与魔导兵器融合成功的话,其实意外地还蛮自由的,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束缚。”

“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过去的我们太执着于魔导兵器了。”

这个话题是在令人感概。

气氛变得有些沉寂——虽说原本就不会高潮到哪里去就对了,在场的人无一不知道融合失败的下场。

如同业云那般扭曲的存在正是最好的证明。没有自我意识,即便有,也残缺不堪,丑陋地挣扎着,无法摆脱魔导兵器的控制,不得不按照魔导兵器原本的目的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