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无论是卓璃还是雨宫凛子,都只会得出“没出息”这个结论吧。
洛塔尔只能想想其他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什么,接下来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噗,呵呵呵呵……”
接着,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题换来了的,是低低的笑声。
“明明是洛塔尔邀我来的,却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吗?”
冰淇淋也好,泳装也好,明明从途中开始就一直是由着她的性子,去她想去的地方。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么。
这个人也真是有够迟钝的。
“啊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与挠着头的尴尬样子不同,洛塔尔的内心正剧烈地动摇着。
他哪儿知道要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圆顶区他又不熟!而且一连串事情下来,不仅原本的预订全乱套了,还经历了非同一般的“生死体验”,现在已经身心俱疲了!
而且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想起他原本是准备干什么来着——说不定已经变成习惯性失忆了。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不用在意。”
“嗯?”
“应该说,已经足够了。这种程度。”
“呃……”
“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但偶尔也要任性一点才对。”
“啊,那个,柳黛你啊,突然就开始说这些没头没脑的,我有点糊涂了,听不太懂你想说什么。”
面对洛塔尔,柳黛第一次地,露出了带有一丝顽皮的笑容。
“听不懂就对了。”
听懂了就糟了。
然后,在心中如此补充。
“听不懂……就对了?”
“没错。”
“这样啊……”
“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
“唔……虽说有些遗憾,但应该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既然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就只能没办法了吧。”
“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回家。”
“是吗,所以就要回家了……嗯!?咦?这个结论跟我们之前的对话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这是洛塔尔你没能听懂的那部分——里面的一小部分。”
“还只是一小部分么。不过,说起来……”
洛塔尔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你原本应该是要去十三区的吧?没关系吗?就直接这么回去了?
像这样,无异于自掘坟墓的话。
一方面是出于担心,一方面是为了保险。
然而,就算今天确定了柳黛不会再去十三区。明天、后天、大后天、未来中的某一天,无论是不是出于自身的意愿,她也有可能会去那里,会出现在那里吧。
可能性并非为零。
这后半句话自然也是没有意义的。
洛塔尔知道这点。
他知道这点,却依然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所以,要追究是否有意义的话,这句话也的确有着专属于它的意义。
不过就是自我厌恶中的自我逃避而已。
“……嗯?‘说起来’什么?”
“不,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家离这里远不远,要不要我送送你之类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真是意外,洛塔尔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怎么,看起来不像?”
“不像。”
对此,柳黛丝毫没有迟疑地摇摇头,然后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那样笑了起来。
“至少外表看起来不像。”
“那么,回答呢?”
相比九重与芙蕾多妮卡过去的恶言,哪怕是最初见面时的那种程度,柳黛的这句调侃根本无法触动洛塔尔。
“嗯,我想一下。不用……了吧。虽然说不上近,但也说不上远,我家就在圆顶区。另外,之前也有说过吧,‘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所以……嗯,就是这样,我走咯。”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洛塔尔点点头之后站在原地,准备目送柳黛离开。
“啊,还有……”
“怎么了?”
“修学旅行,我很期待——虽说是中等部的。”
“是啊。”
这是洛塔尔能听懂的部分。
她说的,应该是雨宫凛子说的“事前考察”吧。
可是,柳黛期待着这件事的原因,他却不清楚。
这是洛塔尔听不懂的部分。
#
与布拉格维奇家的姐妹三人告别,雨宫凛子回到自己的所在的公寓时,已经是傍晚了。
以矫捷的身手从换气扇的隔板处取下钥匙,将其插入锁孔,逆时针旋转——
那里没有传来开锁的声音。
从根本来讲,也没有开锁的手感。
门没锁。
独居的单身女性出门是不可能不锁门的,无论这位女性的身手再怎么厉害。
“……是哪里的混账小偷,竟然敢撬老娘的锁!”
阳台那边明明晾着男式内裤的!
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雨宫凛子大概是真的有些上头,甚至连自家的锁是完好的这点都给忽略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以她的水平,这种锁根本就是摆设——五秒之内就能完好地撬开。
下意识地觉得这锁很容易被撬。
推开门,把今天的“战利品”随手丢在一边,雨宫凛子急匆匆地冲进屋子。
单身公寓。
没有客卧之分,按照功能性分出了厨房、浴室跟洗手间。然后,从玄关可以一眼看到阳台——就是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发觉门没锁的瞬间,雨宫凛子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买东西了!
只是在后悔而已。
然而她想象中的凌乱场景并没有出现。
清洁到连家具都被搬走了——这样的情形当然不对。
跟她出门前完全一模一样,这样说也不对。
准确来讲,应该是完全没有变化。跟她出门的时候比起来,家里的样子——
无论是随意脱掉,丢在床上跟地板上的衣物也好;小圆桌上吃剩的零食跟空掉的汽水罐也好。除了她急急忙忙冲进来时踢到的垃圾袋之外,其余东西全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难道……”
难道是她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不可能啊。”
她不可能犯这种迷糊。
又不是通宵看了电视剧。
而且,为了强调自己好好锁过门,她在锁好门之后都是直接从三楼跳下去的。
“今天也没有坐电梯下楼的印——”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经直愣愣地插在了房间一角的木质衣柜上,微微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
“……象才对。”
扔出匕首的人是雨宫凛子。
至于这把造型特殊的匕首是她从哪里掏出来的。由于这是女生的秘密,所以无法进行说明。
雨宫凛子眯起眼,她没有开灯。
某种熟悉的气息。
从踏入屋子时就觉察到的危险而熟悉气息。
“……”
她默不作声地调整好姿势,以备随时可能袭来的攻击。
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而墙上挂着的时钟上,以固定节奏前进着的秒针却在不断宣告时间的流逝。
有多久了?
她有多久没有进入过这样的状态了?
如临大敌。
雨宫凛子自己也不清楚。
无法轻举妄动。
对方能够隐藏在这一览无遗的房间中不被她发现,说明这个人的实力非同一般。当然,这是慎重起见的观点。更多的情况应该是那个——
术式。
某种可以隐藏身形的术式。
这类术式对雨宫凛子来说并不陌生。
不,并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会。
而是——
“……三次。”
与低沉的男声同时响起的,是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
原本插着匕首的衣柜上只留下了一道凹槽。瞬息之间,在这狭小的房间中,已经发生了数个回合的交火。
雨宫凛子在那个瞬间动了。她的身影消失了一次,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右手反握着匕首,立在房间一角,与某人对峙着。
那个人全身漆黑,如同染上了阴影,亦如阴影本身——或许是昏暗的房间造成的错觉也说不定。
从身形来看,以小太刀与雨宫凛子对峙着的人是一名成年男性。
“开门,以及……”
男人动了。
开口的同时,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将雨宫凛子压制到了墙边。
用匕首卸开太刀的攻击之后,雨宫凛子随即翻转匕首展开反击,却被对方好像预先知道似的躲开了。
“冲进房间的时候。”
进是攻击,退也不全是防守。男人嘴里的话似乎与此刻正在进行着的战斗毫不相关,匕首与太刀在极近的距离内不断交错,寒芒几乎是贴着两个人的身体蛇行。
然而,如同有着某种默契一般,一短一长的两道冷光都无法伤到彼此分毫。
“……接着是扔出匕首的瞬间。”
“事到如今,你究竟想说什么,不会是为了说教才千里迢迢地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雨宫凛子依旧戒备着,但与最开始时的状态有了些区别。
“你死了三次,凛子。如果我有心杀你的话,从你开门,到进入房间之后做出反应的那个瞬间。这点时间,已经够你被杀死三次了。”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居然说‘那又怎样’?”
男人反问。那声音里并没有包含愤怒,也不够冷静,更不至于夹带难以置信的成分。
“父亲是这样教你的?你的术式呢?你的‘先觉’呢?为什么你的所有动作都是在我之后?你怎么了?”
“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管吧!”
“轮不到我管……轮不到我管?”
藏身于阴影中的男人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变得激动起来。
“我不管还有谁——”
可他无法将这份激动爆发出来。
因为,在这小小的房间中,有人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的感情了。
“我才……不用你管啊……”
雨宫凛子哽咽着,她的声音颤抖着。
真是丢脸。
没来由的,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为什么,要出现啊?要杀的话,直接杀掉我不就好了吗!不是已经可以杀掉我三次了吗!什么意思啊!就是为了要看我出丑吗!所以才特意出现在我面前,还要故意说教!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啊!就这么喜欢说教吗!”
语无伦次,如同在控诉对方的罪状一般。雨宫凛子露出了这么多年来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示过的样子。
那是丝毫不设防的,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露出的软弱姿态。
“……我说,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这样的话,不就显得我像个白痴一样了吗,良守兄长。”
“凛子……”
这个男人,被称为良守的男人开口了,却只能叫出名字而已。雨宫良守的妹妹,雨宫凛子的名字。
围绕在他身体四周的阴影逐渐散去,然而这仿佛没有意义——他依旧是漆黑的,只是这漆黑由无形的阴影变为了有形的衣物。那片漆黑中唯一明亮的,只有那双有着锐利眼神的眼睛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是人类的部分露在外面。因为能够称得上是人类的部分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暗忍装遮住了。
“给我把刚才的那些都忘掉。”
这是情绪稳定之后,雨宫凛子对自己的哥哥雨宫良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关好门,收拾好了因为战斗而变得凌乱不堪的房间。两兄妹,时隔十八年不见的两兄妹面对面地坐在小圆桌两边。
“为什么?”
然后,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雨宫凛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找到我?”
并非“才找到”,雨宫凛子知道这个事实,但嘴上却不愿意承认。她刚到雾隐大都的时候,来自雨宫家的暗杀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她有心理准备。
自己的哥哥,雨宫良守是来杀死她的。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不如说这个可能性很大。雨宫家无法容忍叛徒的存在——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
过去,她不能死,她有着不能死的理由:因为与最重要的人有过约定。但近来,这份担子似乎可以放下了。
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时会情绪失控,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也是暗忍的一员……”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的地方,雨宫良守补充了“也曾是”在后面。
“应该明白才对。”
这句话中的无奈,兄妹两人都能明白。身为暗忍,应该以侍奉的主人的命令为最优先,就算——
“‘就算命令你背叛雨宫家,也必须执行’,真是矛盾的规矩,那些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想的……”
“凛子。”
“哼,我才不在乎这些呢,本来我就看不惯他们。再说,当初瑶姐姐也没有对我下过这样的命令,她从来没有命令过我。那件事是我心甘情愿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