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某处。

脚步声由远而近,高跟鞋踩在金属上的响声尤为明显。

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两人以相同的速度前进着,但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其实是高的那方一直迁就着同伴。

稍矮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过了一会儿,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那道身影停下了脚步。

“喏,现在这是在哪里?还没有到吗?你真的找得到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别看姐姐这样,其实我也是很忙的哦?”

稍慢一步,鬼之佣兵团的副团长,人称“红鬼”的卓璃像是发牢骚似的连续发问。

那个讨厌的鸟嘴面具男离开大都之后,她一直没有收到新的联络——不管是自己的姐姐还是御建庭,她似乎就这样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角落。

说不上是不满,但无聊是肯定的。好在她可以时不时地拿洛塔尔消遣,才不至于闲到发慌,到处惹是生非。

听说洛塔尔要去雾隐大都士官学院念书的时候她差点没笑岔气。

说起来好像是今天,那家伙去学院报道的日子?

早些时候,以这样的感觉,卓璃原本打算打扮成稍微有点SEX的女学生,混进学院吓他一跳,然后悄悄看看唯的近况。

应该会非常有趣。

然而这样一个有趣的计划却因为突然出现的御建庭成员而不得不取消。

要形容卓璃当时的心情的话,应该是“刚买的冰淇淋,还没来得及舔一下就掉到地上”这种程度的糟糕吧。

如果来的人是代号叫做“医生”的那个鸟嘴面具男的话,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拆掉路边的交通标志牌向他砸过去吧。

实际上,她的确是有把写有委托内容的信纸撕了个粉碎。

毕竟,写便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医生。

信纸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红鬼小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如果你能看到这些内容的话,想必送信的人正站在你的面前吧。

因为外表就小看她的话可是会吃亏。鉴于红鬼小姐的性格或多或少有些缺陷,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样的忠告写在前面一点。

但我没有将这点写在最前面,那样的话就不太礼貌了。这是故意的,所以并不打算修改。

这次的委托内容是护卫,对象当然就是此时站在红鬼小姐面前的孩子,你可以叫她‘禁断序列’。她的代号比我的要文艺很多,我很不甘心,所以麻烦你替我作弄她一下——这是开玩笑的。她不是个健谈的人,不过也不会不理你,这点我可以保证。

除了护卫之外,可以的话还请红鬼小姐做好相关的善后事宜,至于具体会有怎样的麻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另外,青鬼小姐也应该会在近期抵达大都,那时她会接手这个工作。

期待与红鬼小姐再会的日子。

最后,如果觉得善后太麻烦的话,不做也是可以的。”

卓璃手法温柔地撕掉信纸时散发出的气势跟罗刹不相上下。

嘴欠的人即使是写信也不会忘记手欠一下。

这便是她读完这封信之后的感受。

最让卓璃不爽的是这家伙居然敢用姐姐来威胁她,就算不那么写她也会好好完成委托。原因无他,“身为鬼之佣兵团的一员,必须把完成委托放在第一位”,她从小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

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种见了鬼的地方——陪同她的护卫对象。

名为禁断序列的娇小少女。

奇怪的名字,倒是跟规则之外很像,卓璃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几个字,但她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谁说的,于是只好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禁断序列穿着的外套不像是成衣店里随处可见的商品,而是经过特殊裁剪,造型独特的服装,跟兽人族的传统长袍很像。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盖在少女头上的大型兜帽——完全遮住了她的脸。不要说现在这种光照了,就算是在大白天也看不清她的全貌。取而代之的是纹在兜帽上,几乎占据了整个兜帽的二分之一,巨大的眼睛形状的图案。

卓璃能从那上面隐约感受到某种波动。

“已经很近了。”

禁断序列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仿佛永远不会掀起涟漪,了无生气的死水。

她抬了抬藏在过长衣袖中的手,却没有指出任何方向。

只是抬了抬手,随后又将其放下,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

“在这里。”

少女转身朝卓璃靠近。

“这里?”

她们本来就隔得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几乎在卓璃开口的时候禁断序列就来到了她身边。

“红红的,怕不怕高。”

即使是问问题,话里也没有疑问的语气,仿佛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顺带一提,那个“红红的”是指卓璃。

被这样称呼的卓璃也很无奈——她的确是红色啦,至少发色是这样,但这也不能成为被那样叫的理由吧。

卓璃不是没有试图矫正过她,然而毫无效果,最终只好放弃。不过,那个称呼没有恶意这一点她倒是能够确定。

话说回来,就算这称呼有恶意,她又真的能听出来吗?

“不怕不怕,不如说非常喜欢才对。”

她原本就喜欢高的地方。

“不要动。”

禁断序列前言不对后语的回应从胸部下方传来。卓璃低头,却无法看全说话的人,丰满的胸部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

极近的距离,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我说啊,这是要干什么?”

代替禁断序列回答的是两人头顶的异样——

她们的正上方突然亮了起来。不是什么耀眼的光芒,如果在室外的话或许没那么容易察觉,但两人此刻身处的环境让这光芒突兀起来。

卓璃抬头,看到了三只由纯粹光芒形成的眼睛。

跟兜帽上的图案相同,却唯独缺少了眼珠的部分。

“外之眼。”

清晰的单词从相同的方向传来。

“展开。”

下一秒,光芒延伸、旋转,为浮在空中的空洞双目添上了眼珠。紧随其后的是从那光芒画成的眼中射出光铸的线,目标是两人脚下的金属。

三道光芒整齐划一地洞穿金属,顺时针地切出了一个完美的正三角形。

卓璃与禁断序列就站在这正三角形的中央。

卓璃刚想开口,失重感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呼啸的风声。

“是在下面吗!!”

唯一能证明她刚刚在这里的声音从三角形的洞口深处远远传来。

她是说过自己喜欢高的地方,但那个“高”跟她现在所体验的是完全不同的形式。

高开叉的华丽旗袍的下摆翻上来遮住了视野。

“红红的,黑黑的。”

“什么黑黑的啊!”

“三角,料少。”

“要你管啊!”

咆哮着的卓璃将旗袍下摆压下去之后才注意到禁断序列一只衣袖压着兜帽,另一只压着衣服的下摆。虽然身后的衣服仍以夸张的幅度翻来覆去地摆动着,正面却做到了完美防御,无懈可击。

这小鬼并不像外表跟言行看上去那么呆。

卓璃这才后知后觉。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今天就不这么穿了。

下落的过程不长,至少还不到卓璃需要狼狈地缓冲冲击的程度。

相比于硬生生地将地板踩出深坑的卓璃,禁断序列则是仿佛开启了缓冲装置一般优雅静谧。

这大概就是硬着陆与软着陆的区别吧。

“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卓璃胡乱挥了挥手试图将周围的烟尘驱散,却发现是在徒劳,索性赶紧两步走出了那片狼藉的区域。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空旷的大厅,入眼的全是紫色,深浅不一。

紫色的墙壁。

紫色的穹顶。

紫色的地板。

以上这些都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纯粹的紫色透明结晶。

仿佛是只存在于梦幻之中,紫色的水晶城堡。

卓璃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落地之后她就不该说那句话。

“那个鸟嘴混账……‘善后’是指这个吗?”

她的嘴角拉扯起不悦的笑容,在心中默默掂量了一下对方的实力之后——

“唔唔,善不了善不了。”

摇头。

倒不是真的怕规则之外。以魔导兵器做对手这件事本身倒是挺让人兴奋的,不过现在还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喂,小鬼!”

“工作。”

“……”

少女口中毫无起伏的两个字可以说是卓璃此刻唯一的软肋。

后者只能无奈地撇撇嘴。

如果要问卓璃小命跟委托哪个比较重要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小命”。与此相对的是,她无法将保全性命排在完成委托前面。

如此矛盾的思考方式对她而言却再自然不过。

“真是皇帝不急——啊呸!”

空旷而宽阔的大厅中央,紫晶王座巍然而立。这样一看,仿佛那王座才是这个空间的本体,覆盖了地面、墙壁、穹顶的部分都是以王座为源头而蔓延开的。

通往王座顶端的道路被纵横交错的紫色结晶阻挡。

以之前切割金属的方式,禁断序列每踏上一级阶梯的同时,便削去前方的结晶,如同披荆斩棘的勇者。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却毫不拖沓,每一次的切割也极其精确,只分割出恰好可以通过的空间。

她的目的是王座顶端,被犬牙交错的晶体簇拥着,静静悬于空中的柱状紫晶。与王座周围棱角分明的结晶截然不同,那块紫晶的形状十分规则,像是被精心加工过。

卓璃能隐约看到那块紫晶中某个像极了十字架的东西。

像是感应到禁断序列的存在一般,当戴着大大兜帽的少女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紫晶缓缓落下。

禁断序列突然侧过身举起手来。

尽管衣袖遮住了少女的手,但卓璃多少还是能够揣测一下对方的意图。

那是在招手让她过去吧。

说实在的,佣兵这行,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眼力是干不长的。

“我看看我看看,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甚至让你们御建庭不惜侵入规则之外的地盘?”

卓璃踏着组成王座的水晶来到禁断序列身边,一把按住了她的脑袋。

“我们。”

“您可别,我不过是个佣兵而已。”

“破坏,事实。”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我可没破坏什么东西。”

如果不算被她踩出来的大坑的话。

那是不可抗力,她也没办法。

卓璃收回手,用指甲敲了敲面前的紫晶。

紫晶的外表是光滑的镜面,摆好角度的话甚至可以当镜子用,然而内部却如同封进了薄雾一般,给人一种毛玻璃的感觉。封印在其中的十字架——姑且先这么判定吧,长度差不多跟禁断序列的身长相当。

由于容器的原因,卓璃只能看出个形状,不过这影响不到禁断序列。

“搬走。”

“嗯,好——”

卓璃点了点头之后甩了禁断序列的脑袋一巴掌。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不过这显然对禁断序列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她甚至都没有抬手摸摸被打的地方。

“搬走。”

“我跟你讲,虽说我是佣兵,也的确是接受了你们的委托,实际上接受委托的人是老姐就是了。但是——”

“抱走。”

“不是搬跟抱的关系啦!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搬走。”

“我可是不会搬的哦!”

禁断序列的兜帽上下动了动,然后自顾自地走下阶梯。

没有记错的话,自从跟御建庭这帮人牵扯到一起之后,无论是搬人也好,搬东西也好,她似乎一直在做类似的事。

简而言之就是在打杂——她只是单纯对这点很不满。

“喂!叫拉比特来做这种事啊!”

“……”

已经走完阶梯的禁断序列回过身,兜帽上的眼睛图案似乎正盯着她。

卓璃本身也属于“不顾及他人”的类型,但今天算是碰上对手了。

啊!真是……

“我搬就是了吧!我搬!我搬还不成吗!”

甲方的天然优势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抱怨着,卓璃将紫晶扛在肩上,随后追上了禁断序列。

“然后呢?我们是不是还得去搬点儿其他的武器?”

“武器”完全是卓璃的直觉,禁断序列并没有说过这是什么。应该说,以她的性格,会多嘴才怪了。

“不了。”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话说这真的是武器啊,你没否认呢。”

禁断序列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句话动摇了。她抬起手刚想说什么,却自己绊倒了自己——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左脚踢到了右脚,也就是世间常说的平地摔。

“扑通”一声,夸张到有些吓人,禁断序列就这样整个人面朝下地趴在了地上。

“……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动,卓璃试探着用脚碰了碰她,却被她躲开了。

“不要给我装死,赶紧动起来,我赶着下班呢。”

趁现在还没有被这里的主人发现,得赶紧溜才行。

“稍等。”

禁断序列动了,像是毛毛虫一样蠕动着前进。

卓璃感到自己眼角的肌肉跳了跳。

“我说,你该不会是觉得太丢脸,不好意思站起来吧?”

禁断序列撅着屁股冻结在了原地。

“说中了吗……”

叹了口气之后,卓璃顺势就把禁断序列拦腰捞起来,夹在了胳膊下。

她大概是个天生的搬运工?

“好了,指路吧,老板。”

随后,以禁断序列抬起的左手为路标,一手扛着紫晶,一手夹着少女的卓璃的身影逐渐远去。

与此同时,中枢塔,规则之外所在的房间。

“唔唔唔!小紫好可爱!我是不是太花心了,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小黛啊!可两边都是妹妹!妹妹太可爱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发出声音的是柳绯,她坐在长桌上,正一脸花痴地盯着浮在半空的半透明画面。

画面上显示的正是被卓璃夹在胳膊下的禁断序列与扛着紫晶的卓璃。

“不过,妈妈,小紫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时机成熟之后就会回来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三年啦!”

“别太着急了,绯。”

站在一边的柳白拍了拍她的肩。

“你这句话我也已经听了整整一年了!”

柳绯不满地嘟起嘴,空中的半透明画面也在同时消失。

“啊!妈妈!我还想再看会儿小紫!”

“已经足够了,再继续下去会被那个佣兵注意到。”

规则之外丝毫没有满足长女任性要求的意思。

对此,柳绯只能整个人趴在桌上表示抗议。不过,稍后她的注意力就被桌面的温度所吸引——凉凉的还蛮舒服的。

“真想知道你们特务科那些两眼冒光叫着你‘姐姐’的孩子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你有什么意见吗,白?”

“没有,绝无此事。”

与其说柳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如说是宠着自己的小女友。

“这还差不多。”

不为人知地呼了口气之后,柳白转向自己的养母。

“不过,母亲。就这样让她们拿走艾茵没问题吗?那把剑……”

“就是就是,我特别不满意小紫替御建庭那种黑心企业做事,尽是些让人不爽的小动作,不知道他们阴悄悄地在计划些什么。前段时间也是,竟然在‘贫民窟’那边搞出那种动静。”

“没关系,艾茵已经选定了主人,况且她们的这次行动也可以算是我授意的。至于十三区,是时候清理清理了,尽可能不要让伤亡扩散到相邻的其他区吧,白。”

“是。”

柳白顿了顿了,随后像是顾虑着什么似的再次向规则之外开口。

“不过,母亲。艾茵还处在封印中,不用先解除吗?仅凭小紫应该是无法破坏的吧。”

“艾茵的封印要靠小黛自己,小紫只需要让封印产生裂痕就足够了——封印的内部并不像表面那样坚固,感受到主人的强烈意志时,那把圣剑能够自己冲破不完全的封印。如果现在解封的话,任何微小的精神波动都会唤醒它。”

规则之外以毫无起伏的语气进行着说明。

“我不希望‘天国的阶梯’在十三区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出现。”

“我明白了。”

“嗯,就这样吧。我接下来有点事要单独跟绯谈。”

“好的,母亲,那我就先出去了。”

柳白点了点头之后用镜华的能力离开了。

“妈妈想谈的是联邦的情报吗?不过我觉得就算让白知道也没关系吧,唯的事。”

当缺陷兵器的波动完全消失之后,柳绯才慢慢开口。

“也不全是。”

这样淡淡回应着,规则之外无视了柳绯的后半句话。

“你对洛塔尔怎么看?据我所知,你前段时间私自跟他接触了吧。”

“被发现啦,不过我是用的分身,所以不算。”

柳绯愣了一下,随后吐了吐舌头。

“唔……难怪要把白支走。怎么看是指什么呢?以女孩子的角度?还是说当成监视的对象?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人就是个大笨蛋吧?明明是SSS级的通缉犯,还去注册成佣兵,甚至还大摇大摆地去学院,亏我一开始还那么慎重。”

话语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那家伙大概是不清楚两亿四千万帝拉的OLNY ALIVE是个什么概念吧——他那一家子人的确是不会有什么金钱观啦。要不是帝国那边跟我们这边的消息封锁得好,他的那些个‘同事们’早把小姑娘家的门槛踏平了。”

“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去关心自己的身价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对他的意见还真是不小啊。”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就是母女聊天时吐个槽,顺便替布拉格维奇家的小妹妹抱不平的程度而已。”

“布拉格维奇家……吗。”

规则之外意味深长地重复着。

“那么,联邦呢?”

“联邦呢……”

柳绯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联邦的话……是呢,如果有什么值得报告给妈妈的情报的话,那大概就是夏渊老爷子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最近似乎开始蠢蠢欲动地想夺权了呢。真是笑死个人。”

“御三家之一,夏家的家主吗,还真是个不错的妄想。”

柳绯歪着脑袋看向露出平静微笑的养母。

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并没有花掉她太多时间。

“似乎要忙起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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