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声音,似乎是流水的潺潺声,空气中弥漫着大概是阳光混合了青草与泥土的微妙气息,从触感来说,自己好像正躺在草地上。

以上,是他此刻能感受到的全部。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脑里一片混乱,或者应该说是空白,没有任何在这之前的记忆。

在阳光的刺激下,他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是点缀着白色的蔚蓝,是天空的颜色。

接着——

“……吧?”

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少女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有声音发出来。他勉强撑起身体,回头想要看清说话的人,却被更为炫目的阳光干扰,能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娇小的人影。

“你……没事吧?”

那是听着就能够让人安心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一般,不知为何,让他焦躁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得以放松。

精神一旦放松,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就占据了全身。

不要说回答对方的问题了,就连意识也马上被浓浓的倦意吞噬。下个瞬间,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也并没有听清那声音慌慌张张地说了些什么。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形状规则,黄黑相间的天幕——那是刚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产生的错觉。所谓的天幕,不过是用来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的伞面。但奇怪的是,就只有伞而已,他并没有看见撑伞的人,那把伞也不是插在地上,而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暗黄色金属质感的骨架,伞柄异常的短,最底部是由数个精细齿轮相互咬合组成,光看外表,似乎跟骨架的材质是相同的。从缓缓转动着的齿轮缝隙之间,时不时会露出青色的光辉——就是这样一把造型略显奇特的伞。

“怎么……回事……这里是……”

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黑发的青年慢吞吞地坐起来,同样黑色的眼睛转动着观察周围。身下的翠绿色草地向远方的山丘延绵开去,他所在的,似乎是野外草原之类的地方。

稍微清醒之后,他试着去拿那把伞,但并没有成功。在他伸手去拿的同时,伞仿佛避开似的朝一边无声移开。尽管如此,那伞仍然没有让他被阳光直射到。

阳光强烈,即使有伞遮着,也还是有些刺眼。今天应该算是一个好天气,不过他现在的心情却是愁云密布,怎么也晴朗不起来。

他的手边,一把造型古旧,通体漆黑的大剑横陈着,残存的剑刃上铭刻了银色的纹路。

让他心情惨淡的原因倒不是这把断剑。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按住自己的脑袋——试着回想的话就会感到头痛。

“那个,你……醒过来了吗?”

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去。

棕色长发绑成宽松单辫搭在胸前,身材纤细的少女正站在溪流旁看着他。阳光下的溪水闪烁着绚丽的光辉,让她的身影看上去如同梦境般虚幻。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在确认他醒过来之后,少女似乎安心的样子,她的脸上绽开笑容,小跑着靠了过来。

“你还好吧?觉得哪里痛吗?”

少女在青年身边跪坐下来,接着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中暑……呃,现在还是春天……那是怎么……难道是饿了?我以前有遇到过饿晕过去的人哦?”

少女认真的表情似乎是在说她并不是开玩笑。

“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额头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感到很舒服。

少女穿着米黄色轻便长裙,略显违和的腰带上左右各一地绑着跟长裙同色系的皮质小包。她的衣袖挽到了胳膊的位置,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还挂着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水珠,让他感到一阵目眩。

没有被晒过的痕迹,少女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的人。

那么……

“是你救了我吗……啊,那什么……我有点理不清头绪,一上来就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好,你是什么人?”

面对青年的提问,少女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相互交错,脸颊染上绯红。

唐突的提问显然让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有些手忙脚乱。

“不、不好意思,因为看到你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就……”

少女略显尴尬地“哈哈”笑着。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觉察到少女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青年还想解释,可惜的是,少女好像并没有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自我介绍晚了,我的名字是唯·布拉格维奇,你呢?”

大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没有丝毫戒心的样子,名为唯的少女脸上始终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哦,我叫……”

即问即答的问题,青年却语塞了。

自己的名字,他突然说不出来,明明是已经到嘴边的程度,可那音节却仿佛被虚空吞噬掉一般。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的确,从刚才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有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但名字应该是好好记着的。只是头脑还有些混乱——他体会着像是头部突然遭到重击,意识被空白吞掉的感觉。

“洛塔尔。”

皱着眉,左手按着头,黑发黑瞳的青年——洛塔尔,从混沌中拾起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是随便起的,他知道这的确是自己的名字。

同样能确定的,还有手边的断剑是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不过,是怎么得到它的,为什么剑会断掉,却丝毫想不起来。

“呃……那个,你……没事吧?”

“抱歉,吓到你了?没事了,只是稍微有点头痛而已,已经没问题了。”

只要不去想的话,就没问题。

“真的吗?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尽管说出来没关系,不用勉强也可以哦?”

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关切地说着。

“嗯,当然。”

一边说着,洛塔尔夸张地扭了扭脖子,像是很久没有活动过一般,从那里发出了“咔咔”的声响,略显夸张的动作让唯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让洛塔尔有些愣住了,但下个瞬间他就回过神来。

“啊……那什么,布拉格维奇小姐……”

“叫我唯就可以了,这样会比较方便。”

“这样吗,那就帮大忙了,老实说布拉格维奇还挺难念的……啊,我并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总之还请你别误会。”

看着洛塔尔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马上解释——一副笨拙的样子,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的姓的确是不太好念,不用在意这点。”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唯……”

洛塔尔抓了抓头发。

“是这样,我刚醒过来,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状况,方便的话,或者说,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拜托你给我说明一下吗?”

“这个啊,没问题的,那就简单地说下。”

唯说着正了正身子,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两三秒。

“我从上面的小路经过的时候,看到洛塔尔倒在溪边,就过来看看,谁知道在途中的时候,洛塔尔突然坐了起来,接着就真的晕过去了。”

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一边抱怨着“真是被吓了一跳”,一边笑了起来。

清爽而明朗的笑声,只是看着这样的笑容就让人感到安心,真是不可思议。

“一时半会儿也不像会有人经过的样子,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晕过去的人不管,就只好守在旁边了。一开始还以为洛塔尔是中暑了,明明才初春,我可真是够没神经的。”

这么说着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后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去溪边想要洗洗脸的时候,洛塔尔就醒过来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地在旁边发呆而已呀。”

似乎受到了什么天大的礼遇一般,唯摇晃着白皙的双手,腼腆地笑了起来。

“道谢的理由这样就足够了,一般人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吧,不如说,应该会害怕惹上什么麻烦而躲得远远的才对。”

“听到你这么说,反而会觉得不好意思呢,嘿嘿……”

接着,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地叫出声,娇小的身躯向洛塔尔探了过来。

“对了,还没有问你呢!洛塔尔是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的?难道是四处旅行的旅人,经过附近的时候遇上了劫匪,被袭击了,一路逃过来,所以才会倒在这里?”

明明只是自己的猜测,却先自顾自地相信起来,唯苍绿色的眼瞳中露出满是担忧的神情。

“等……等等等等,什么旅人、劫匪,被袭击?什么跟什么啊?”

面对想象力过于丰富的猜测,洛塔尔也愣住了。

退一万步说,如果附近真的像唯所说的“有劫匪”的话,那最先应该担心的,是她自己才对。

“难道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洛塔尔从唯无垢的眼中似乎看到些微的失望。尽管对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感到疑惑,但他还是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我这个样子,不像是被袭击过吧。”

跟之前不同,他并没有觉得身体很重,也没有受外伤,穿着的黑色长夹克也是完好无损,除了粘上不少杂草之外也没有弄脏的地方。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最初晕过去之后被谁小心放在这里一样。

“而且,就算是遇到普通的劫匪,躺在路边的,大概是他们才对。”

洛塔尔瞥了一眼断剑,尽管还想不起使用它的记忆,但毕竟是自己的东西,他知道那绝不是用来挂在腰上好看的。

“那……是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呢?”

“不清楚。”

“诶?!洛塔尔自己……也不知道的吗?”

“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是……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还有自己是谁,从什么地方来,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

洛塔尔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名字而已。”

两人间的空气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在终于明白洛塔尔话里所包含的意义之后,唯樱色的嘴唇逐渐张大的过程,令洛塔尔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