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吾之名

【……迪雅不知道么?全知……亦或是……欧鲁泽之眼才对。】

【……亲爱的迪雅……女巫是没有信仰的,她们是游走在梦与现实之间……她们不会对神脱帽致敬,也不会对神……但她们与邪教徒可完全不一样呢。】

【你是在担心我吗,迪雅?】

踩上那张简陋的小床,弗雷西亚颤抖着,将那副廉价到不值一提的挂画取了下来。

啪——

挂画从手中掉下去,可怜的落在床上。她紧紧抿着唇,用力的瞪着墙上的涂鸦,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

——那是一个可笑的涂鸦,用红笔勾成,一颗惺忪朦胧的睡眼旁,有一半展开的羽翼。

迪雅……嘻嘻……迪雅……

她举起手,伸出食指,用力按在了那个羽翼的涂鸦上。啪的一声,那睡眼周围顿时陷下去一块“O”型的缺口。

手指轻轻转动。

根本不需要任何提示,她仿佛本能的知道该怎么做。

轰轰轰——

床板下传来巨大的声响,同时她脚下猛地一抬,高出了数寸。随着那羽翼向睡眼的另一边转动,她脚下的床板也咔咔咔的往外移动。

一个地洞出现在了床底,同时她手下的羽翼也刚好到达睡眼的另一端。

弗雷西亚面无表情的放下手,将视线放在了地洞里的石阶上。

深处,隐隐有火光。

她捏了捏拳头,毫不犹地走了进去。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她一边沿着石阶往下走,一边随手从地道的墙壁上取下了一支火把。

【迪雅,好无聊……讲故事……】

【……嘻嘻。】

石阶的尽头,是一扇赤红色的铁门,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铁锁。

她的手指刚碰到铁锁,那铁锁便啪踏一声打开,从铁门上掉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红色的水花……

弗雷西亚眼神迷离,双手按在门上,用力推开——

目之所及,全是红色。

她无知觉地走在流淌而出的血水上,目光死死盯着这地下大厅内的六座巨大铁笼。

准确的说,是位于中央、被五座铁笼环绕的那座铁笼。

“不可能……不可能……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往前走,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嘴中不停念叨着,似呢喃也似质问,隐隐有些癫狂。

“哈……哈……哈……”

手颤抖的捂着额头,紧扣的手指抓出丝丝血痕。

她找到爱兰奎尔了。

在巨大的铁笼中,爱兰奎尔残破的身躯像是布偶一样被悬吊在空中。无数钢丝缠绕在她身上,深深切入肉里,五六把锋利的刑具从各个角落,将她冰冷的身体贯穿。

被吊起来的爱兰奎尔低垂着头,早已无半点生机。

红色的血沿着这些刑具和钢丝,滴答滴答地落在底部的一把长剑上,蔓延到了弗雷西亚脚边。

她认出来了,这就是关押着薇薇安以及那些女孩的地牢。

同时她也记起来了,这是她和小丑小姐曾来过的地方。

“奥拉……”

弗雷西亚、不,雷蒂娅抬起头,目光颤抖地盯着铁笼中那可怜的尸体。

那是爱兰奎尔,没有错,可在她眼中,那张脸竟神奇的与奥菲莉亚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成熟、一个稚嫩。爱兰奎尔仿佛就是小丑小姐的未来,而奥菲莉亚就是圣女陛下的过去。

不该是这样的……

“奥拉从不是什么圣女,也和神庙没有半点关系,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我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对,这不是奥拉,奥拉是不会死的,她告诉过我的,小丑是不会死的……”

雷蒂娅神经质的念叨着,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黑暗席卷了她的理智。

咕噜——

忽然,爱兰奎尔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对雷蒂娅惨然一笑。大量暗红色的血从她的嘴巴、眼睛、耳朵里涌了出来。

她瞪大了扩散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雷蒂娅:

“快点逃啊……迪雅……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

周围的景物迅速褪色,唯有那被血染红的小脸深深印在了她的眼中。

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

小丑小姐的低语萦绕在她耳边,回过神时,她正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深深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

暗精灵走了过来,疑惑地问。

此时窗外已经放亮,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温暖而舒适。坐在床上的雷蒂娅忽然轻笑一声,抬起了头:

“啊,做了个噩梦。”

“最好是这样……”暗精灵还要说什么,一道金色的结界突然出现,笼罩了整个卧室。

暗精灵悚然一惊,迟疑地盯着雷蒂娅。

雷蒂娅眼神阴沉,将手中闪闪发亮的圣十字挂饰拿了出来:

“密斯弥拉在上,我以万神殿圣武士之职向您宣告,我——弗雷西亚·巴克雷斯特·海瑟,愿与眼前之人——暗精灵伊露丽,进行一场庄严而神圣的决斗!”

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粒从圣十字挂饰从飞散而出,填补到金色结界上。

“你!”

暗精灵一怒,同时一连串符文从结界上剥离出来,绕着她周围飞速旋转。

“从现在开始,我们在分出胜负前都无法离开,外人也无法进入。同时……”雷蒂娅站了起来,“因为这是一场神圣而公正的决斗,你我的力量将被限制在同一水平。”

神圣决斗。

这个圣武士有名的无赖招式,暗精灵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这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在她的认知中,这种需要借助神之力来完成的神术,必须要附近有神庙作为中继站才对。

还是说那个挂饰……

暗精灵看着雷蒂娅手中的圣十字挂饰,心中仍困惑不解——她不知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在将雷蒂娅带来这里时,她身上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才对。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凯恩斯给雷蒂娅的圣十字挂饰,以及她从黛拉手中得到的挂饰都遗落在了那场战斗中,若非如此,她也不必隐忍到现在。

不过从那个迷离的梦中醒来后,两枚圣十字挂饰再次回到了她身边。

那时,两个缥缈轻柔的声音从圣十字上传入她的心中:

“谢谢你,小姐……”

“再见……主人。”

她明白,那是安卡和伊凡。

是两人的鬼魂将挂饰送还给了她。

“我可……什么都没帮到你们啊……”雷蒂娅低声呢喃一句,当她看向暗精灵时,眼神里只剩下刻骨的深寒。

暗精灵不禁想要退一步,可法则的力量不允许她后退。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们是如何将我带到这里的……我的人生,只有我能做主。”

她眼神盯着暗精灵,可声音却像是在向其他人宣誓。

“我叫雷蒂娅,你们给我听好了!”

裹挟着盛怒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暗精灵的脸上。

二、自由

“你别以为你能逃得出去。”

“这和你无关,暗精灵。”弗雷西亚膝盖顶在暗精灵背上,将她的十根手指全部折成了麻花,“接下来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吧?”

两人的战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迅速。

在神圣决斗独特的法则下,暗精灵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而被禁锢了力量的雷蒂娅却实力大涨,和她处在了一个相对对等的水平上。尽管暗精灵在察觉到不对时已有所警惕,暗自准备魔法,可当时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不过一个跨步,雷蒂娅就冲到了她面前。

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水准的单方面暴揍。

暗精灵固然很强,但她是一个标准的学者型法师,在远距离配合弓术确有奇效,可近距离却不是雷蒂娅这种攻击性战士的对手。

——更何况她还没完全适应混沌魔力,突然被削弱的力量也让她措手不及。

对法师而言,语言和手势是必不可少的施法要素,如今雷蒂娅折断了她的手指,等于是将她的魔法废了一大半。

“你以为我会乖乖听话吗?萨洛克人。”被压在地板上的暗精灵别过头,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雷蒂娅,“若放走了你,我会是什么下场?”

“呵……你说过,‘聪明人是惜命的’,你是聪明人么,暗精灵?”

雷蒂娅膝盖用力顶了一下,语带威胁。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是忠诚于你的主人,这样我逃不掉,也肯定会拉你陪葬;第二,你给我解开禁锢,我去找那些家伙算账,至于你之后是要逃跑还是乖乖留下来被那个女人惩罚,就不管我的事了。”

“你会放过我?”暗精灵眯了眯眼睛。

“为什么不?”

雷蒂娅反问。

暗精灵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赫尔芬妮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忘了你是怎么败在她手里的么?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以你的实力,又何苦这么固执?”

“多谢你的好心,所以这就是你的遗言么?”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而已,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必跟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暗精灵面无表情地说,“我选择第二条路。”

“你果然是聪明人。”

雷蒂娅不屑地笑了。

“哼。”

暗精灵冷哼一声,嘴里念了一句咒语,雷蒂娅脖子上的项圈便啪的一下掉了下来。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暗精灵说着,身体有些紧绷。

“当然。”雷蒂娅也没有食言的打算,从暗精灵身上退开了。

她从衣柜取出了梦里的那件长裙,抓住裙角一撕,变成了短裙。旁若无人地换下睡裙,雷蒂娅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使诈,施施然的从暗精灵身边走过,在窗户边上停了下来。

“那么,祝你获得自由。”雷蒂娅别过头,用余光扫了暗精灵一眼,随后将手掌贴在墙上,体内魔力涌动。

轰——

整面墙忽然被巨大的力量吹飞,外面的蓝天白云尽收眼底。

深吸一口气,雷蒂娅站在缺口处辨识了一下方向,接着一股强劲的旋风从她身上卷起,带着她朝梦中的地方飞去。

“……”

暗精灵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沉默片刻,便再次念动咒语,将折成麻花的手指恢复了原样。

弯腰搬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她在圆桌旁坐下,翻开了未看完的书。

“自由么……呵。”

暗精灵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名词。

无论是被蛛母豢养的过去,还是成为魔人的现在,所谓的自由等不曾被她列在选项中。

她只是不想死而已。

不想和她那些愚蠢的同胞姐妹一样,无价值的死去。

另一边,御风而行的雷蒂娅在落地后又连续滑翔了数次,终于看到了梦中的那间小屋。

一个人看到雷蒂娅,警惕地走了过来。

“你是哪家的?我们不收散户!”

雷蒂娅无视了他,径直往屋内走去。那人见她一幅来闹事的架势,顿时大怒,伸手就要抓住雷蒂娅的衣服,可雷蒂娅只是右手一伸,就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问你,”雷蒂娅偏了偏头,脚步不停,“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你……”

“我耐心很不好,你最好注意这一点。”雷蒂娅手上收紧。

那男人的脸立刻变成了酱紫色。

这时,更多守卫在附近的人见到这个状况,纷纷提着武器围了过来。

“算了……”

雷蒂娅虚眯着眼睛,将手上的男人扔在地上。

“还是直接一点吧,正好也给那些家伙打个招呼。”

一阵强风突兀地卷了起来,将围在雷蒂娅周围的家伙们吹的东倒西歪。

雷蒂娅身影一晃,迅速越过小屋,冲入后方的树林中。

“大概……就这个位置吧。”

和梦中的记忆对照了一下,雷蒂娅半蹲在地上,收紧的拳头高高举起。

喝!

闪耀着红光的拳头击打在地面上,狂暴的力量从身上喷涌而出,让她脚下的土地瞬间向下一沉。扩散开的热浪扫过周围,所有野草化为灰烬,一颗颗粗壮的大树立刻枯萎,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的水分。

又是一拳。

一道道巨大的缺口龟裂开来,像是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

当雷蒂娅第三次挥拳,她脚下的土地再也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彻底垮塌,带着上面的所有东西一起掉了下去。

掉入了她梦中的那个地下大厅中,

……

“怎么回事?”

地下大厅里,瘫坐在金属轮椅上的森巨人艾萨克抬起头,看见无数细小的石块和灰尘簌簌落下。

他不爽地打了个喷嚏。

刚才那一下震动,差点将他从轮椅上摔下来。

“地震?”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炼金术师话音刚落,第二次震动再次从大厅顶部传了下来。

肥肿的艾萨克赶紧稳住了自己的轮椅。

尽管这让他看上去很滑稽。

“不对……震动是从上面传来的,”站在艾萨克身边的秀美少年眉头一皱,有些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向上方,“难道……”

这个“难道”还没说完,第三次震动紧跟而来。这次震动的幅度远比之前两次还要激烈,重心不稳的艾萨克终于是怪叫一声,以一个极为难看的姿势扑到在地上。

但除了秀美少年以外,没人注意到了他的难堪。

让人心惊胆颤的龟裂声密密麻麻的从上方传来,同时更多碎石和灰尘像下雨一样掉个不停。

“快跑!这里要塌了!”

之前那个炼金术师尖叫一声,刚要拔腿就跑,可一块黑影迅速落在他头上,将他砸了个粉身碎骨。

霎时间,地下大厅上方三分之一的石壁碎成无数块,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呼救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

冯灰头土脸的守护在艾萨克身旁,将落向这边的石头全部击碎。

“您没事吧,艾萨克大人?”

“呸呸——还,还好。”

艾萨克卧倒在地上,眼睛嘴巴鼻子里全是灰尘,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肥硕的灰老鼠。

“这帮该死的炼金术师!”他身体缩成了一团球,怨怼的吼着,“连个像样的地方都修不好!”

“不,艾萨克大人……这恐怕是人为的。”

冯小心地盯着周围,沉声说。

……

雷蒂娅在就随垮塌的地面进入大厅多时了。

趁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功夫,她迅速找到了关押着薇薇安等人的地牢,简单说了几句,她便带着这些饱受摧残的孩子们绕过大厅的众人,在上方持续扩大的落石掩护下,从红色的铁门鱼贯而出。

走上石阶,将碍事的石板打飞,她当先一步跳出去,将之前那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全部打晕,集中捆在一起,这才又折返回去,将薇薇安等人领了出来。

“不要进城,你们一直往东走,出了森林后继续往东。”雷蒂娅给她们指了一个方向说,“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赛罗克城后,直接去神庙寻求庇护。”

“那……你呢?”

面黄肌瘦的薇薇安捏着衣角,有些胆怯地看着雷蒂娅:“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我和那些人还有些账没算完,而且……没人留下来挡住他们,恐怕你们也走不远。”

雷蒂娅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好了,快走吧,我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嗯!”

薇薇安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雷蒂娅又叮嘱了这些人几句,想了想,将一枚圣十字挂饰交到了薇薇安手中——另一枚挂饰里的圣光已经被消耗掉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做完这些后,她逐一看了眼这些或喜悦、或迷茫、或麻木的孩子们,转身往地下大厅走去。

薇薇安忽然叫住了她。

“恩人姐姐!我,我还不知道你的……你的名字!”

“雷蒂娅。”

雷蒂娅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薇薇安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将其收在心里。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女孩问,眼中的迷茫更甚于喜悦。

“离开这里,就像恩人姐姐说的那样。”

薇薇安振作起来,对这些和她共患难的同伴们说:“去赛罗克!”

“可是,我们真的能行么……”

另一个女孩不自信的红了眼睛。

“一定行的!”薇薇安挥了挥拳头,目光坚定,“走吧!我们不能浪费恩人姐姐争取的宝贵时间,只要逃入森林,那些家伙就很难发现我们了!”

她的这一番强势表态,迅速让这群迷茫的孩子们找到了主心骨。

慌乱地逃入森林后,薇薇安再次强调:

“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同甘苦共患难。只要我们相互帮助,一定可以逃出去!”

孩子们纷纷点头,对生的希望以及对自由的渴望再次出现在了她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