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妖精的泪

“大坏蛋!呜哇哇哇——”小妖精夏夏将脑袋埋进少女胸口,伤心地哭喊,“夏夏以为……夏夏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坏蛋了!呜呜呜……”

她的眼泪不要钱似地流淌而出,打湿了少女的胸口。

“吸——夏夏好害怕,好害怕!那个坏东西要吃掉夏夏,可是大坏蛋一直不来……夏夏知道大坏蛋一定会来救夏夏的!但是大坏蛋好久都不来……”

“夏夏知道错了,夏夏不闹脾气了……呜呜呜……”

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对少女说:“吸——大坏蛋,你原谅夏夏好不好?”

少女愣住了。

从小妖精刚扑到她胸口时,她就一直静静地睁大双眼,打量这个小家伙。

“你……”少女眨巴眨巴大眼睛。

脸上渐渐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也是来和我玩的么?”

“玩……?”

“咯咯咯,玩!最喜欢~”少女将手伸向小妖精,一双的黑色大眼睛越来越亮。

而她怀中的小妖精却猛地点了点头。

“好啊!大坏蛋要玩什么?翻花绳、跳箱子、还是包剪锤?”夏夏以为小丑小姐是原谅自己了,于是转涕为笑,“要不玩抽鬼牌?”

她一一数着曾与小丑小姐玩过的游戏,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这些,不好玩。”

少女的手指碰到了小妖精的头发。

“那、那……接龙?猜谜?”小妖精仍在提着建议,“还有还有……”

一层模糊的光覆盖在了少女手上,像是雾气又像是毛玻璃上的倒影。

“……诶?”

察觉到头顶的异样,小妖精疑惑的抬起眼睛。

一双黑手突然从少女肩后伸出,紧紧捂在了她的嘴巴和喉咙上。

“呜哇!”小妖精吓了一跳,随后愤怒的跳起来,“你是什么怪物!快放开大坏蛋!”

少女在黑手的束缚中挣扎,而小妖精则扇着透明的蝶翼,狠狠撞在了那双手上。

“放开……诶?”

小妖精很轻易的就穿透了那双黑手,仿佛那只是幻影一样。

的确是幻影。

飞在少女身后的小妖精刚要转身继续帮助大坏蛋,眼角余光瞄到的东西却让她身形一顿。她擦了擦双眼,仔细看向少女身后,这一看之下,让她惊的差点摔到地上。

缠住少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影子。

“你、你是什么东西!”

小妖精悚然一惊,又鼓起勇气质问。

“……”影子将脸移了过来。

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黑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发着微光,仿佛黑夜中的饿狼。

小妖精颤巍巍的举起了拳头。

“我、我不管你是、是谁!”她小脸煞白,眼中泛着泪花,“但是……但是欺负大坏蛋的话,夏夏饶不了你!”

“不要多事。”

“诶……”夏夏噙着泪,愣住了。

影子发出的声音像是成年女性,可声线几乎和小丑小姐一模一样。小妖精吸了吸鼻子,困惑的目光在少女和影子身上来回打量。

“你……真的是大坏蛋?不不不,你真的是大坏蛋的影子?”

小妖精飞近了一点,想要看清楚黑雾下影子的脸。

影子没理她。

这个影子的双手像是无坚不摧而又柔韧万分的铁链一般,紧紧将少女扣在她的怀中。少女愤怒地挣扎,可原本拥有神奇力量的她此时却像是普通少女般徒劳地蹬着腿。

连一点儿力量都使不出来。

影子一只手覆盖在少女脸上,另一只手搂着腰,用力将少女往自己体内挤压。

“你……她……你们……”

看到这个情形,小妖精不安地拍着翅膀,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都是大坏蛋,她应该帮谁?

刺啦——刺啦——

影子身上响起了一阵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她的身体也随之晃动起来。小妖精看到影子身上的黑雾时不时会炸开,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而当少女的身子已经一半陷入影子里时,黑雾爆炸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到最后,少女几乎快要和影子融为一体,那些萦绕在影子身上的黑色雾气也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好是热闹。

少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小妖精捏着拳头,焦急地来回飞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万一……

万一那个影子其实不是大坏蛋呢?或许那是一种夏夏也不知道的奇怪生物,艾尔拉雅这么广大,即使出现这种能融入人影子的怪东西也很正常不是么?

而且大坏蛋的表情这么难过……

如果这不是大坏蛋的恶作剧……如果大坏蛋现在真的遇到危险了……作为大坏蛋的朋友,夏夏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呢!

对,一定帮助大坏蛋!

脑中这样踌躇了一会儿,打定主意的小妖精夏夏闭上眼睛,“哇呀呀呀”地举起拳头朝影子冲了上去。

呲——

这一次她没有穿透虚无的影子,而是直直地打到了影子的脸上。霎时间,影子身上笼罩的黑雾剧烈翻滚,好似温泉上升腾的雾气,渐渐向周围飘散。

“呜……”

影子痛哼一声,黑雾散开后,她的身体直接暴露在了小妖精面前。

那是一个和小丑小姐有着九分相似的女性,唯一的不同是她比小丑小姐成熟许多,而且头发是长而直的黑发。

“你这个、小笨蛋……”

女人气恼地瞪了小妖精一眼,语气中带着遗憾和痛苦。

“你……”

小妖精再次不知所措起来。

“咯咯咯——”被束缚的少女挣脱黑发女人的怀抱,落在了一栋房屋的屋顶上。

她抬头看着女人,那熟悉的笑声中多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厌恶,以及愤怒。

在猩红的月色下,黑发女人眉头轻皱,似在忍受疼痛。她瞥了一眼不安的小妖精夏夏,又深深凝视了一眼愠怒的少女,终究只能长叹一声。

女人消失了,如烟雾一般烟消云散。

小妖精迟疑地看了一眼她消失的地方,扇着翅膀飞到了少女近前。

“那个……大坏蛋,你没事吧?”

“咯咯咯——”

“大坏蛋?”

“咯咯咯——”

少女只是笑,但这笑声让小妖精更加不安。她从没听小丑小姐这样笑过,在她的印象中,小丑小姐要么“哈哈哈”地大笑,一点都没有淑女该有的礼仪和矜持;要么就“嘻嘻嘻”地坏笑,就像是瞧见母鸡的黄鼠狼一样不怀好意。

这个和小丑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笑起来让人觉得发怵。

“大坏蛋,你、你不要吓我啊!”念叨着这样的话,胆小的小妖精已经被吓到了,“我我、我……”

“来玩吧?”

“啊?”

小妖精诧异的瞪着对方,可迎面而来的是少女的拳头。

下意识的,小妖精将披风化作一面巴掌大的盾牌,刚好挡住了少女的攻击。

“大坏蛋,你怎么了啊?”

“来玩吧来玩吧!”

少女没有使用任何特殊力量,只是单纯地挥出拳头,如同发泄一样。她嘴角高高翘起,乍看下似乎在笑,可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妖精,满是怒意。

她在发脾气。

明明玩的正开心,却被自己的影子缠住了,少女讨厌这样,她只是想要好好玩玩而已,为什么要阻止她?

那影子的身上散发着她厌恶的气息,她能感觉到。

讨厌……讨厌……讨厌……

少女一拳接一拳打在白色的盾牌上,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怒意。

小妖精苦苦支撑,想要逃跑可四周都是少女的拳影。

“你不是大坏蛋!”

“咯咯咯——”

生气的少女依然只是笑,根本不理解小妖精的声音。

小妖精好后悔,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明明是想要帮助小丑小姐,可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小丑小姐,虽然气味一样、样子一样、连灵魂的波动都一样,但小妖精知道,她才不是自己的朋友!

因为大坏蛋是不会真地伤害她的……

这一点,小妖精无比确信。

【对啊!大坏蛋能耍影子的小把戏,刚才那个影子肯定就是大坏蛋弄出来的!】

回想起那个女人临消失前说的那句“小笨蛋”,小妖精气自己怎么不早点察觉。

【难道……大坏蛋又被混沌魔力影响了?】

小妖精瞟了一眼夜空,现在却已是赤月当头。

【虽然已经过了【玛雅兰多之月】睁开的时候,可看假大坏蛋的那样子,的确和那时候有些相似……】

——尽管她身上一丁点儿的混沌气息都没有。

小妖精夏夏有些把握不定对方的真实状态。

“不管了!一定要救大坏蛋才行!”犹豫了一会儿,眼看少女的样子越来越疯狂,小妖精不得不作出决定了。

她嘴唇一抿,暗暗点了点头。

只要和那时候一样……

小妖精全力支撑着盾牌,闭上眼睛倾听拳头击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当少女一拳刚刚挥出、另一拳开始往回收的空档,早已等待已久的小妖精抓住这个一秒不到的空隙,猛地从少女的拳下冲了出来。

她身子拉长,头和双脚朝不同方向拧转,化作一根螺旋射出的长钉,狠狠刺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啊……”

少女后退一步捂住额头,可除了那里有一点痒之外,并没有流血。

而小妖精也不见了踪影。

……

白色、白色、白色。

这是一个简陋至极的房间,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被粉刷上了刺眼的白色,而内部的全部摆设就只有一张单人床。

摔了个跟头的小妖精从地上爬起来,她先是茫然地环顾了遍四周,然后目光停在了一扇门上。

——这个房间连窗户都没有,除了床以外,就只有靠床的那面墙上有一扇门。

和上次的地方不一样……

本来已鼓足勇气的小妖精见这只是一个普通到简陋的房间,不禁有些泄气。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得找到大坏蛋才行!】

她飞到唯一的门前,刚用披风把门打开,一股带着大海气息的风就吹在了她脸上。

阳光、树林、沙滩,和单调到让人乏味的空房间不同,在房间外面,却是一副阳光海滩般的场景:

身着羞耻内衣的人类聚集在沙滩上,有些在拍球、有些在晒太阳、还有些小孩哈哈笑着到处乱跑,时不时就拿着手里奇怪的道具往别人身上射出海水。

【这是……什么地方?】

夏夏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景象,有些懵了。

她飞出房间,在这群奇怪且不知羞耻的人类中间四处寻找小丑小姐。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小丑小姐似乎并不在这里,期间倒是有好几次有小孩指着她大喊大叫,还张开手扑过来,不过随即便被身边的大人拉走了。

没有找到小丑小姐,小妖精心里有些不安。

她发现这里的人都好奇怪,明明都是女人,很多却像是情侣一样,不仅亲昵地手拉着手,还毫不顾忌周围的人抱住互啃……

太不知廉耻了!

小妖精羞红了脸。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里的人只有两种发色,一种红的像火一样,另一种则是和小丑小姐相似的银灰,而且每个抱在一起啃的情侣都是一方红发另一方银灰色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越看越觉得这些人的脸很熟悉。

我应该不认识这些人啊……

困惑的小妖精擦了擦眼睛,而等她再仔细看时,所有人都变成了两张脸。

红色头发的是雷蒂娅。

银灰色头发的小丑小姐。

就连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都跟雷蒂娅和小丑小姐一模一样,只不过更显稚嫩而已。

【这……】

小妖精嘴角一抽,似乎明白了什么。

“哇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个狂放的笑声从海面上一块凸起的礁石上传来。小妖精定眼看去,发现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在上面。

小妖精飞了过去。

果然是小丑小姐,只不过这个小丑小姐也和海滩上那些一样,穿着不知羞耻的内衣,所以一时之间小妖精无法判断她是真的小丑小姐还是捏造的幻影。

但很快,对方也发现了她。

“咦!爱哭鬼,你怎么也来了?”小丑小姐穿着白底黑点的三点式泳装,单手叉腰,一脸好奇的看着小妖精。

“……”

夏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没有进入这里之前,她一心想要找到小丑小姐,内心又是担忧又是惶恐,生怕小丑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变成那样。可当她进入了这里,发现了海滩上那些诡异的幻影时,她纠结了。

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

见小妖精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小丑小姐撇了撇嘴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傻了?”

“你才傻了呢!”小妖精不服气的回呛了一句。

她觉得大坏蛋就是个大笨蛋!

替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担忧的自己也是个大笨蛋!

明明……

明明……

想着想着,小妖精的眼眶中涌出了泪花。

“怎么了嘛!”

“吸……大坏蛋……大笨蛋……吸……”

悲伤与担忧的情绪其实早在看到沙滩上的奇怪景象时就已经消失了,可夏夏一见到小丑小姐依然是那没心没肺的模样,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不要哭啦!再哭我揍你咯!”

“才不怕你呢!呜哇哇——”

“诶诶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揍他!”

“不要你管!你这个野蛮的大坏蛋!”

“我是在关……”

说到这里,小丑小姐突然停顿下来。她本来想说“我是关心你呀”,可话到嘴边,她却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相似的话……

【大坏蛋!夏夏再也不关心你了!】

对了,那是在她和小妖精吵架之后,小妖精最后说的话。

然后小妖精就失踪了。

小丑小姐抿着唇,表情有些别扭。

小妖精两手抹着眼泪,却发现根本止不住。她很确定自己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儿伤心的情绪,可为什么眼泪就是不听话地流呢?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小丑小姐伸出双手,将自己捧在了怀中。

“哼……好啦好啦,奥菲莉亚大,不,我、我……嗯,就是那个啥……我错了!这总行了吧……哼!”

听到小丑小姐那略带别扭和窘迫的声音,小夏夏噗呲一声偷偷笑了出来。

可眼泪却淌的更欢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流泪的原因。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