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嘴巴这么甜的份上,学姐就特别赏你一块蛋糕好了~”

也不顾易天枢的反应如何,自称“米娅·亚当斯”的金发女子走向料理台,干净利落地切下蛋糕的一角,推到少年的面前。

坦白说,在奶油蛋糕的香甜气息沁入鼻腔的瞬间,易天枢就已经是恨不得立马扑上前去大快朵颐。

“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刚好是我家先生的生日,姑且用手头上的材料做了这个生日蛋糕,卖相虽然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能保证的哦?我看你应该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难道就不能先抛开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谈,好好填饱肚子再说吗?”

然而,潜藏在体内的“警报装置”却不允许他这么随意接受敌人的恩惠。

“看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怎么?担心我在蛋糕里下毒啊?好吧,我试吃一块给你看好了~”

说着,米娅就自顾自地将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

“唔~好吃~不是我自卖自夸~是真的很好吃,你不打算来一块吗?”

虽然脸上浮现出来的幸福表情怎么看不像是假货,但是——

“你的戒心真的不是一般的强啊……”

“抱歉……我家姐姐总是警告我,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秦羽遥的告诫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易天枢担心的,也不仅仅是蛋糕原材料的问题。

正如米娅刚才所言,这个房间其实是举行生日派对的会场,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参与者而已。

所以,真正需要他警惕的,由始至终都是这个不知道何时登场的“主角”——

既然是米娅的恋人,物以类聚,多半也是树不子。

指望对方实力会差到哪里去……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独自一人面对两个“黑”,任何与“反抗”二字沾边的行为、念头都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自寻死路”。

由此可见,想要逃跑的话,“前有虎”的眼下并非最糟糕的时机。

等到后面的“狼”现身了,恐怕那时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可任凭易天枢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从米娅眼皮底下全身而退的好办法……倒不如说,在转身逃跑的一瞬间,他的脑袋很有可能会落在这个房间里。

“如果我家先生的戒心有你一半强,他就不会走的这么早了……”

虽说“死者为大”……但这一回,易天枢着实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张酷似海伦娜的脸庞流露出来的艰涩微笑,叫人不怎么好受……

很快,米娅打起了精神,语调又恢复成与之前一样的轻快。

“话又说回来,学弟你真的很厉害呢~单枪匹马就能把整个光复运动闹得鸡飞狗跳,简直就像是轻小说的男主角一样……不过,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如果是其他问题的话,或许还有妥协的余地……唯有这一项,不容置疑。

“你既然是海伦娜的姐姐,作为圣瓦尔基里学园的一员,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替巴萨耶夫那种天理难容的恶党张目?为什么要站在救世军那边助纣为虐?”

“身为学姐,我本来应该好好批评一下你这个学弟的——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可不什么好习惯哦~但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向我发问的份上,我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回应你的疑惑。”

一时之间,米娅闭上双眼,犹如祈祷般双手合十。

此刻,易天枢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不再是危险的气息,而是如圣女般的虔诚。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干什么,因为我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

就在这让人感觉会永久持续的逡巡中,米娅·亚当斯道出了心声:

“我只是想从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中拯救更多像你这样不幸的孩子而已。”

从她说话的语气,易天枢能明白,她并非是在敷衍了事。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得出的答案。

也许正因如此,所以才会显得如此骇人听闻。

“你打算通过滥杀无辜来拯救孩子?”

“学弟,你错了,没有人是无辜。”

更可怕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没有人是无辜的?我倒想问问你,太阳堡的孩子、灰区的‘蝙蝠’,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坏事,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就算明知这么大声怒斥是徒劳无功,易天枢无法忍受她的这一套歪理。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些孩子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他们身上‘原罪’招来了灾祸。”

“你这是诡辩!”

“但学弟你又知不知道斯拉夫烈士旅本身也是悲剧的产物?”

米娅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悲怆。

“没有哪个孩子是天生的恐怖分子,谁都想拥有一个快乐童年,谁都想跟同龄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一起干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彼此之间偶尔会发生口角,但最终都能和好如初,像是这样的‘童话故事’,有谁不喜欢?但对于像是巴萨耶夫兄妹这样的难民后代而言,这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而已。”

“高耸如云的墙壁,阻断了他们追求幸福的道路;穷凶极恶的本土暴力团,又毫不留情对他们敲骨吸髓……”

“学弟,你倒是告诉我,像他们这样不幸的孩子,要怎么样才能获得自己应有的幸福?”

“但是……这、这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

即便目的再怎么正确,在巴萨耶夫对无辜民众痛下杀手的一刻起,他就已经偏离了人道。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道理才对。

“在太阳堡不幸罹难的孩子,他们的父辈就是高墙的建造者;在灰区惨遭屠戮的混血儿,他们的父辈就是对难民敲骨吸髓的元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光复运动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夺回理应属于他们的一切罢了,这难道也算是罪过吗?”

“那也不能——”

“不能用这种暴力的方式?那么,你觉得他们能用什么方式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呢?拿起法律的武器么?”

“……”

可是,为什么变得无言以对的……是自己这边呢?

难道真的就像米娅所说的一样,自己的幸福是建立难民的痛苦之上。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难民的痛苦之上。

如今,因为米娅道明了真相,所以自己才没办法继续站在难民的对立面慷慨陈词了吗……

“学弟,你知道吗?世界上大部分的“法律”,都是由既得利益者制定出来,用于保护自身利益的产物。就好比说,在一场橄榄球比赛中,在对方选手既是裁判又是球员的情况下,你还有多少成胜算,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归根结底,相模灰区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难民们在合法途径内无法得到公平对待,他们只能通过非法的手段来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就代表尼古拉·巴萨耶夫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吗?

不对……

不对。

不对!

太阳堡的血案、灰区的惨剧……一幕幕令人联想起阿鼻地狱的血腥画面依然在眼前不断闪现。

“所以说……你认为用‘错误的手段’去纠正‘错误的现实’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吗?”

无论易天枢再怎么认真去寻觅,在这一个个鲜血淋漓的镜头中,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正确性。

更重要的是——

“我不会说巴萨耶夫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只是为了灰区的前途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尽管米娅相当满足地合上双眼,她却没有察觉到这番发言存在着一个致命性的“缺陷”。

无论她的这一套理论具有再怎么强大的感染力、再怎么可怕的煽动性——

“你错了,学姐。”

在既定的现实面前,终究是站不住脚的“空中楼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