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视《八度音》 —— 在心理与社会的滨岸

文章分类:轻之文库专栏  作者:哽   发布时间:2017-11-08 15:24


《八度音》(又译《八度和音》、《变调的旋律》)的作者秋山春老师出生于1978年,正在人生小半、而立之年时画出了这部真实细腻的作品。老师擅长从日常生活中取材来构建情节(有着《一窝麻雀》、《火炉和蜜柑》等日常系漫画),画风简单生动、笔法流畅,这种以线为主的画面极具叙事性,也显得相当客观,更强化了《八度音》该特殊取材作品的疏离感。网络上关于秋山春老师的资料更新一直比较少,而《八度音》也像过去式般,连本人都几乎不再提起,所以老师另作百合故事的希望确实很渺茫。关于秋山春老师,曾有疑惑的是对她性别的不明,但现在已基本确定为女性,其实,从《八度音》整部的思考回路来看,就可以作为判定老师本人是女性的证据。


必须要承认的是,《八度音》绝对不是一部能让人心情畅快地看下去的漫画,它与一般欢乐基调的百合作品不同,分外严肃地展现着小人物在大东京的生存方式,并且,当这名小人物还有着同性恋身份时,她与普通人相比又会有什么样的差距与表现呢,《八度音》就是这样剖心的成长故事。在人情冷漠、微生如蚁的资本主义大都市东京,主人公宫下雪乃因为一场际遇,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先从雪乃的过去说起,雪乃成长在一个乡下小镇里,这种地方,娱乐尤少,乏味甚多,精神土地的贫瘠与实际土地的富饶成反比。雪乃的性格也依此小镇而发展着:就她家庭环境看来,雪乃有一个庞大的家庭,父母除了要养育包括她在内的四个子女外,还有一对老人要赡养,在经济比较拮据的情况下,雪乃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必然要吃点苦,这直接导致她从小就很少新衣穿;所以,当雪乃看到电视中偶像光鲜亮丽、美轮美奂的衣服时,产生羡慕之情也是难免;而在雪乃的早期童年经验中,她还有一位玩伴玲香,总是喜欢向雪乃炫耀新衣服,并有意无意指出雪乃的窘迫。一切的一切,使雪乃开始去模仿偶像,将对衣服的喜爱扩大为对偶像身份的喜爱,坚定她脱离小镇,去往东京的决心;雪乃也没有好好地接受学校教育,她在高中时就选秀通过,获得了去东京进一步发展的机会。遗憾的是,幸运儿并没有那么多,能鱼跃龙门的终究只是少数,在偶像组合沉寂后,雪乃又回到了家乡。

嚼舌根向来就是无趣小镇的最大乐趣,雪乃正是成为了这种牺牲品,在学校里,她踽踽独行,几乎没有朋友,学生对她充满了不屑与鄙视,恶言累累而又毫无忌讳,他们把对东京偶像业的妖魔化的幻想加诸于雪乃一人身上,以流言为食的小镇,最终吃起了人。雪乃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她如一只发怒的兔子,狠狠地反咬到狗群身上,结果是,雪乃彻底结束了学校生活,离开小镇,又一次去往东京,在她曾经的经纪人村越先生手下见习,以社会人的身份谋求生计。雪乃年龄虽小,但人生经验却丰富得过分,她在人格的自我调控中,一方面有着内倾的缄默多虑,另一方面也以外倾、情绪化的统合模式来面对社会。




01.雪乃的反抗

雪乃有着过气偶像后遗症,总担心自己的尴尬身份被发现,她再没有了理想,单单为活着而活着,经纪人工作只是她逃离小镇的唯一方式,雪乃还幻想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帮助自己从过去的经历中解脱出来,这都是雪乃不敢直面现实、丧失自我的征兆。并且年纪尚轻的雪乃,除了一点点社会经验外,感情经验完全是零,她对异性的身体,始终怀有未知、奇怪、或许粗暴,诸如此类的感情,所以在第一次见到岩井节子的弟弟岩井真利时,雪乃也对真利典型男性般的大大咧咧怀有疑惑。

不得不提的是,在日本的文化内核中,性相当于未成年人通往成人的阶梯,是人自然存在的体验之一,是一种需要被实现的社会期望,更是日本人认识世界的重要方式,所以习惯随群附众的雪乃,对自己缺乏性经验感到不安,进而加剧了她心中的孤独与无助。但雪乃这种对男性好奇又害怕的心理,其中并不乏有她的认知偏见:在过去的生活经历中,雪乃与男性的交往经验很少,并且还有着对高中男同学的坏印象,所以雪乃把男性都默认为下体动物,既跟她过往的人际接触有关,也是初入社会的她,可能被提点过的基本防御心理,更是雪乃缺乏安全感,畏怯退缩、密不透风保护自己的心理表现。

正在此时,雪乃发现了一名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岩井节子,这让她倍感高兴与动力十足,在这种经验相似的人际吸引下,雪乃越来越在意着节子,不自知地想去亲近节子,把节子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节子从来就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正相反,她相当地坦白直率,所以节子第二次见到雪乃,就点明了雪乃喜欢在别人包围下熠熠生辉的本性,并且引导着雪乃与自己发生了关系。这样的初次欢好当然是意外,节子只是单纯地喜欢雪乃的可爱,而雪乃又是相当被动的一个人,事情当然半推半就地发生了。

后来在电车上,从未有过性经验的雪乃将节子与男性比较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厌恶与节子的初体验,雪乃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到底正常与否的疑惑,她也开始与一般人的生活轨道相离。但即便是这样交流尚浅的时刻,雪乃也把节子当做了相当重要的人,所以在偶然遇见节子与她的友人绀野启先生在一起时,雪乃的心底滋生着疯狂的嫉妒,还有着自己是玩物的不甘。同时,雪乃得知了过去组合中的好友来栖千里(原名美香)大红大紫的消息,村越先生依旧对雪乃冷嘲热讽,而节子在最后安抚了雪乃,两人也开始了坎坷的交往历程。




02.告白

村越先生是典型的现代化人物,他以利为主、总是用金钱的眼光去衡量他人,工作态度颓废,偷懒是家常便饭,更不幸的是,这样的人正是雪乃的上司,村越先生对雪乃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还总是毫不在意地说出过分的话(“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你在哪里的“、”我看你要不要就干脆脱了“、”不过我想就算印个100部,应该也卖不掉吧“),似乎雪乃就是一个工具,分为有用跟没用两个属性,就此极尽地压榨着她。无论是对过去的合作艺人(长谷部奈绪),还是现在的雪乃,村越先生的态度都是一贯的麻木,他甚至还擅自拆开雪乃的包裹,把内容(奈绪的AV影碟)看过后才拿给雪乃。村越先生一次又一次地打击雪乃,动摇着她的心境,毫无自觉把雪乃推向深渊。

在这样繁华的东京中,村越先生的生存方式与精神状态却是如此消极,而现代社会的物质文明越无限发展,也越加凸显精神文明的缺失,人类的存在被贴上标签,成为商品经济的附属品,无形中以价值划分开,灵魂失落、精神家园冷漠虚无,人在物化的同时也在异化,这就是村越先生所被赋予的社会意义,也是老师对现实世界的叩问。

奈绪也同样可悲,她漠视人与人之间的淳朴情感,价值观崩坏,沉湎于自我。虽然在以往自我介绍中,奈绪的特点就是十分有行动力,所以她最快地乘上“来栖千里”这辆风光无限的顺风车,选择了AV出道,但奈绪明明在以前最讨厌肮脏男性,究竟在什么时候,她把人都看做了往上攀爬的工具,而又让名誉与金钱将她改造成现在的模样?




03.枯萎的花

雪乃的独占心太强,脆弱又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陷入情绪的低谷。她总是假想节子和启、理沙等她不知道的人的关系,毫不成熟地依靠着节子,在面对亲近的节子时,展现出自己感情用事、悲观失望的性格特质;雪乃无法容忍节子过去的交往经历,因为那像是对她不公平,只有她在一无所知地付出所有般。在雪乃的心中,节子是一个完美的包容的女性,而自己配得上节子吗,雪乃深陷于自我怀疑中,一时冲动答应去了美香的演唱会,但在这样不安定的心情下,雪乃根本无法正视美香的光芒,其结果就是,在演唱会中,雪乃中途而退,还与一位陌生的男人(葛西祐一)发生了关系。

作为国内的读者,可能会对雪乃与陌生人求欢的行为不能理解,但如果立足于日本开放的性教育时,就能知道,雪乃的行为虽然有不道德的成分在,但确实不见得不会发生,雪乃求欢的目的在于找到自己的价值,希望能够被肯定起码是身体上的魅力,她试图去构建一种物质上的可能性,去麻醉精神上的迷茫与不可靠,这正是在极大的精神压抑下,一位内闭式个体彷徨、空虚、性爱分离的心境。

感情是发生性关系的动机,表达感情是发生性行为的目的。雪乃跟葛西先生并没有爱,所以跟他的性行为也十分难熬,这让雪乃认识到自己与节子的感情是多么可贵。但面临节子对她夜不归宿的疑惑时,雪乃又一次习惯性地逃避责难,她从不会主动去解决问题,而是转移矛盾将话题推脱到别人身上,趋利避害虽然是生物的本能,但雪乃明显过度采取着逃避心理,长此以往,只会使她自己更难以正面现实。不过以这次意外为契机,雪乃与节子终于开诚布公相谈了一次,节子尽力向雪乃表明自己的心迹。




04.相谈

雪乃就像一棵藤蔓,蚀心跗骨地攀附着他人,本意当然是喜欢自己,然而行为表现又令自我厌恶起来,正因为节子是光,是她心中所认为的完美的人,才更让雪乃瞧不起自己,有着放纵的心思。可实际上是这样吗?节子与雪乃的想象并不同,节子会紧张,会有弱点,还会生理痛……节子有着所有人类般普通的身心,她只是待人坦诚,不会去刻意要求,也不会故意隐瞒,给周围人,包括雪乃一种无所谓的感觉,节子的人格恰属于内倾思维性,她不太关心外部评价,以主观意念决定事情,情感较为淡漠,所以易被他人误解。即使节子如此笨拙地不会表达感情,但她对雪乃的心意却是绝对纯粹的,雪乃已然成为节子的弱点,节子也甘愿在旁帮助雪乃的改变。

自尊心作祟,雪乃从来就没有过对朋友与家人说实话的时候,即使景况惨不忍睹,雪乃还是勉强自己敷衍别人的关心。小鸭(鸭田绫子)是雪乃在高中时期唯一的友人,但两人的关系却是交深言浅,小鸭在作品中代表的是普通人,不仅希望自己在正常的范畴内生活,也希望身边的人不要脱离常规。小鸭在发现雪乃的恋情后,一种对同性性行为和同性恋者的非理智性恐惧让她多次劝阻雪乃回归正常,明明自己在忍不住炫耀幸福,却想让雪乃离开“那种”生活,阻碍着雪乃的幸福;小鸭甚至还使雪乃新的流言散布在小镇中,无论这是默许的阻止还是无意的伤害,都只让雪乃更加远离了她与家乡小镇,两不相见。雪乃的内心同样畏惧着自己的身份,这是她到最后也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雪乃既不敢面对给家人带来的心伤,也无法解释好自己的所为,只能心知肚明地继续说着蹩脚的谎言。在现实中,对朋友和家人的交待本就是诸多同性恋者的难题,老师在此没有强行作出相互理解的画面,而是回避了问题,因为这确实难以找到合适的方法解决,也是《八度音》该作品残酷现实性的体现。

节子在自己的工作上有了巨大的进展,雪乃却反倒担心节子会远离自己,禁不住地抑郁忧虑,雪乃的自我看低,是习得性的,她总是在自卑自疑,有着消极的思维模式和认知态度定势。在真利的离别劝诫和经纪公司里新艺人诗织的提醒下,雪乃终于发现自己内心空洞的事实,与节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应该一成不变吗?雪乃努力改变自己依附的习惯,一步一步地向外踏出,去找寻能填充自我的希望,这是个艰难又痛苦的蜕变过程。




05.劝诫

雪乃与节子和好了,并接受了节子的同居邀请,努力工作着,她诚挚地希望自己能为两人的“家”做出贡献。这时候,诗织再次出场,仅仅因为雪乃的存在让她感到乐趣十足,她就做出了冲击雪乃心情的举动,诗织是一个肆意的透彻的角色,一下子就能看穿雪乃的本质,老师也多次借诗织之口点明雪乃就是那种最喜欢自己的人,恰好印证了“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自卑,往往就会变成一个最骄傲的人(古龙——《英雄无泪》)”这句话,自卑和骄傲,在本质上都是自尊心强的不同表现;所以雪乃内心害怕自己会太弱小守不住节子,同时也想凭自己的实力生存下去。

而雪乃的下一步就是正视自己与美香的关系,自美香成名以来,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若即若离。雪乃曾把勇气给了美香,而现在,美香又把这份鼓励还给雪乃,在最后,雪乃挽留住美香,坦白了自己的心结,美香也原谅了雪乃的嫉妒,并支持她与节子的恋情,成为了相互最诚挚的友人。虽然雪乃自认为那次鼓励是她的客套话,但在当时,雪乃毫无疑问是真心实意鼓励美香的,所以说美香单纯也好,说她聪明也没错,她最早就看清了雪乃善良的本质,两人以后一定能敞开心扉相处下去。




06.再出发

故事最后,雪乃跟节子一起去旅行放松,雪乃终于能够直面内心,她真心地喜欢节子,也可以喜欢上自己。蜕变、化茧、展翅,雪乃的成长告一段落,她从孤独的长河中站起,看到的是那座信标。

乐章落幕了,世界并没有变成协和音程,变奏的旋律下,雪乃仍将踩着刀尖起舞,“不错,人人都是孤独的。但不能因为孤独切断同众人的联系,彻底把自己孤立起来。而应该深深挖洞。只要一个劲儿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一味沉浸于孤独之中用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最终来,传达的似乎只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八度音》的故事相对闭合,我们的世界却不会停步,至少,笔者已不是孤独的观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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